俗民方法特輯 :02.多元的真實與幻象
您現在位於:00.前傳 → 01.民主的今昔 → 02.多元的真實與幻象 → 03.個人與時代 → 04.自由意識的模擬 →05.斷章取義與符號學

「自由主義的民主構成了人類意識型態演化的終點,也是人類政府的終極型式。」
多元的面向
說起現代社會,相信大家會一致驕傲的認同,我們已經進入了一個相當多元的時代,但隨之而來的也是複雜,生活在城市九零後的Z世代,多半處於價值觀受到衝擊及改變的過程。
然而「多元」一詞,也是有相當多面向的。面對價值觀的過渡帶,出現了一個個新的族群,每個似乎都有自己的訴求,他們講求開放:思想開放、性開放、關係開放......,講求一切多元的可能性,然而往往卻只囿於表象,一味的想成為先鋒,但沒有考量整個文化形成需要的條件及背景,因此,這些沒有整個文化奠基與清楚理解的狀態下,這些沒有明確說明的概念中,就多了很多可以為自己謀取小利小益的藉口與空間,就好像那句萬丈高樓平地起中的早已警示過的預言一般,如雨春筍也如曇花一現,後來只成了模因(meme)般地下化的意識,在不同人的解釋下變化著不同成幻型。
曾經搜索相關論壇,想知道這些意識支流為何在近年來突然就快速崛起,意外看到朱雲漢老師的文章《從多元現代性思索台灣的定位與出路》中提到:「其實福山在他的《歷史終結與最後的人》一書中曾大膽的斷言:『自由主義的民主, 構成了人類意識型態演化的終點,也是人類政府的終極型式』,而我們現在的多元大多採取的也不過是「一元現代性」(singular modernity), 而不是「多元現代性」(multiple modernities)的思維框架。」
在這個框架下衡量「進步」與「落後」的歷史座標是明確的。我們衡量部落是落後的,高腳屋是落後的,避震設施與摩天大樓是先進的,我們標示誰或是什麼昆蟲是害蟲,我們標示什麼是非正統的語言、什麼語言是國際趨勢,而談到藝術鑑賞,雖然我們提倡他的多元性、彈性與可塑造性,但同時也迅速邊緣化美感的發展。正如同現代女性藝術家洪藝榛曾提出的質疑:顏料或畫布本身,能不能就是藝術本身?
同樣的,即使在強調多元的同時,新與舊的概念與歷史時間座標軸並不怎麼相關,更多的是和好壞的評論綁在一起的。最顯然易見的便是這些現象:支持某些原先是少數族群的特定社會議題變成一種流行,甚至吹起另一股少數霸凌多數的現象。而在這樣一個歷史脈絡下,「知識份子都傾向於標榜自己是自由主義學者」,自由主義,同樣在這種座標衡量系統上屬於勝出方,與進步與開明綁定在一起,然而這真的是自由?自由的概念被商品化,如同如出一徹的流行時,還是多元嗎?
一元的觀念在歷史上曾受到很多失敗的經驗,相當諷刺地在今日的一元現代性中卻也象徵落後與不開明,當我們過急於趨向進步而拋棄傳統時,會不會反而釀成整個世代共同的悲劇:混亂與迷失?這是我們整個世代都該去回答的問題。
多元文化發展史
談到東方社會的文化發展,大抵又要回到詩經(最早經典文本)的起源與發展。詩經從周代的「貴族標章」、唐代的「統一考試用書」,象徵知識與權力壟斷的一元化角色,逐漸到清代考據學出現,雖然當時只是表面地將詩經中的蟲魚鳥獸換算成可以被研究考古的資訊,卻也是之後能引領民初對於傳統去留作討論的轉機之一。而從一元到多元的另一個關鍵,根據班固的說法是在於孔子把詩經這樣一個「貴族的語言」散布給民間,演變成我們今日所見「多元」的樣貌。而「多元」的另一解釋,是來自於詩本身多變的藝術性,孔子亦認為讀《詩》可以培養聯想力,提高觀察力。不過,多元的背後依然強調的是統一,我們想要以及被教導成必須要「以意逆志」:看著前人的文章及作品,去推想當時他的心智與歷程,華人社群教育總是強調書的視域以及讀者的視域需要達成一元的共識。
就西方的文化脈絡下論自由以及自由的教育,就是所謂的liberal education。 對比華人社群教育, 那種強調書的視域以及讀者的視域達成共識的狀態,liberal也如其字根般的「自由」。 雅典便是liberal education的發源地,也可以說是影響人類最大的城市,它同時也是民主政治的起源。什麼是民主政治?而一個民主政治的存在需要擁有言語的哪個部分? 需要表達、說服、討論、溝通等邏輯的訓練, 也就是雅典博雅教育當時的一個訓練重點:「雄辯術」, 將語言的力量發揮到極致, 只不過不是靠武力以及戰爭, 而是透過溝通, 達成一個和平的共識,培育出公民。
為什麼蘇格拉底當時會被判死刑,也由此社會觀點可見一斑。 雖然剛才才將liberal education和華人的社群教育進行的對比, 但就培育社群成員的角度而言,最終的目標都是培育出類似的見解(也就是一元的部分)。 蘇格拉底在當時成了思想的助產士,訓練他的學生認憑自由意志來思考,跳脫一個理所當然的主流文化。「 我什麼都不知道」,不斷的質疑所有既定的觀念,這點和法國思想家傅柯相似,處在社會邊緣,對於主流敏感,再來便是質疑:誰說的算?如果說懲罰以及明令禁止,可以使得人們成為社會期望他們成為的樣子,然而那種痛苦以及束縛終究會引來反抗;相對的,思想和文化可以把人塑造成一個認同族體卻不會反抗的人,因為他們是打從心底認為主流價值是理所當然的存在,正如同在前傳中提到的教育俗民。不過從此視角出發,似乎不同之處只在與武力與非武力,一元仍是社群共同目標,多元的真實與幻象便更不可辨了。
輿論系統對多元文化的影響:俗民模型中的輿論模型
輿論系統的加入對於東方言論體系有著很大的影響力,在「批評的模因」下,純粹輿論攻擊的快感也使多元的本質變質。
西方民主的發展,可以從雅典公民大會(Ecclesia)說起。當時的人們經常聚集到雅典城的廣場中,對城內的事務進行探討和投票。沒有代表人、任何人都能提議投票、每個人都需要進行表決、結果採用多數決、至少要六千人參與使過程具有正當性等等這些設計,讓他們能享受共治的感受,也成了民主的起源。雖然說詩經所代表的年代遠早於剛剛提到的雅典(大約是戰國時期的中國),不太能相提並論,但還是不難判斷中國的社會體制模型發展和西方完全不同。雖然比起雅典社會的即時與自由辯證,當時的中國偏向非即時性的、輾轉婉曲的表達公民言論,但也應該可以視為最早的「輿論原型」。
「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詩的文本展現了人民的意志,而且通過公共言論平臺、大眾媒介,展現他們對時政的諷刺、不滿、生活的困頓與悲哀,最終可能由采詩官傳到君王那裡,最後被接納。但是,這樣模型,只有可能發生在「聖王」的世代。正如同先前提到的「王者採集民歌然後為提供自己施政的參考本身就富含了聖王的概念」;若是不聖明的君王,恐怕也無法接受,反而進而由權力做出壓迫,可以說是一種矛盾的模型設計。不過,詩文本的寫作模式也為此進行了修正,詩以其諷喻與引典的手法,形塑了這種婉曲、善於行諷刺的傳統。
詩文本的呈現,雖然不具現代輿論般具有即時互動性、有言論自由的保障並且具有固定性或傳承性,但這樣的精神並未完全消失,《左傳·僖公二十八年》有「聽輿人之誦」,《晉書·王沈傳》有「自古聖賢,樂聞誹謗之言,聽輿人之論」等,而詩經持續發揮著他的影響力,中國的輿論系統可以說是包含在文化當中。
真多元?假寬容?
這個特輯中一直提到的模因(meme)一詞是在1976年由理查·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一書中所創造,顧名思義,「自私的」模因內容的重要性和傳播所得利益有關,越煽動、越容易傳播、越可能影射仇恨言論的,都是越強勢的模因。另外,從同質性高的同溫層內慢慢流傳,會比直接在大眾公開性質強的網路環境下容易傳播。這樣的現象稱為「批評的模因學」,又或著和地獄梗有點相關:「一方批評對⽅沒有同情⼼,另⼀⽅訕笑對⽅是正義魔⼈沒有幽默感。」
不是把所有的聲音並陳就叫做「多元」。PTT社工版上的一段話:「輕者叫做鄉愿,重者則是與結構共謀,企圖以進步的修辭去包裝與模糊化結構的壓迫性/壓迫事實,並使受壓迫的人的聲音微小與瑣碎化,以維持原本不平等的權力結構。」這些結構壓迫只不過憑著言論自由的空殼,將壓迫的社會結構更加穩固,並使弱勢族群的聲音雜碎化。歧視與地獄梗是惡意的,多元則涵蓋著尊重與包容,但裡面不會有惡意批評甚至歧視,你可以不喜歡,這是多元,如果你惡意攻擊、歧視,根本不是多元真正的多元。真正的多元,是去理解各種不同聲音所處的社會與文化脈絡,再重複一次,沒有考量整個文化形成需要的條件及背景,一味的講求自由與開放,只能說是假多元。